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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爾:第十五屆文獻展

卡塞爾:第十五屆文獻展
<b>BRITTO ARTS TRUST</b>, <i>Chayachhobi</i>, 2022, painted mural. Photo by Nicolas Wefers. Courtesy the artists and Documenta, Kassel.
BRITTO ARTS TRUST, Chayachhobi, 2022, painted mural. Photo by Nicolas Wefers. Courtesy the artists and Documenta, Kassel.

在2018年12月提交給卡塞爾文獻展的提案中,來自印尼雅加達的藝術家群體ruangrupa從Gudskul(即他們與其它兩個藝術家群體一起創立的教育組織)這一主題出發,提出如何廣泛傳播「集體主義病毒」。ruangrupa意識到文化機構過度地依賴由德國等前殖民國家主導的國際藝術資助體系,用他們的話說,這一體系透過「非對等的、壓榨–累積的邏輯(asymmetrical and extraction-accumulation logics)」延續著帝國主義。ruangrupa提議透過「非資本主義民主經濟」的合作社模式(koperasi),令資源得到更廣泛的利用。由印尼第一屆副總統Mohammad Hatta設想的「koperasi」概念源於印尼鄉村的公共米倉(lumbung)。這一概念令ruangrupa最終建構了一個去中心化模型,包含了九個由藝術家群體和個人組成的小組。這些被稱為「迷你理事會(mini-majelis)」的小組將資源分享給文獻展的參與者,讓他們自己決定在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中做些什麼。

ruangrupa在卡塞爾實現了他們所提出的去中心化模型,一個大型的活動誕生了。它更像是一個來自當地和世界各地從事社會實踐活動的藝術家群體的集會或節日,而不是一個為觀眾策劃的、靜態的、現成的大型國際展覽。它有別於大多數雙年展、藝術博覽會或白立方展覽所呈現的、商品零售店般的參觀模式。對於習慣了這類模式的觀眾來說,參觀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是一種挑戰,他們甚至會感到冒犯,他們不得不接受事實,很大程度上他們並不是藝術家們主要面向的群體,而藝術家們工作和紮根的社區才是。除了初步地接觸展覽以外,觀眾可能還需要更投入地參與到文獻展中。

為了達成ruangrupa的目標,讓這場文獻展成為資源共享和實時合作的實驗場域,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的各個展覽現場在開展的100天內維持活躍的狀態。展覽單天的節目可能包括:早上15分鐘的「kick-start」環節;中午參加由孟加拉Britto Arts Fund組織的社區廚房PAKGHOR中舉行的「對話、飲食」活動;Gudskul工作坊參與者的演講;布達佩斯OFF-Biennale為時一小時的「白日夢工作坊」;由Instituto Internacional de Artivismo Hannah Arendt帶來的講座「知識份子與革命:1959–1971年古巴創作自由的辯論」;跟隨Erick Beltrán的導覽參觀他在墓穴文化博物館(Museum for Sepulchral Culture)展出的關於「權力形象之轉化」的展覽;Subversive Film關於巴勒斯坦抵抗運動的日本電影放映會;以及由Party Office b2b Fadescha組織的「印裔酷兒之夜」。

甚至作品的展示也以長期的公眾參與為導向。文獻展長廊(Documenta Halle)一貫地熱鬧,無畏的滑板愛好者們利用由Baan Noorg Collaborative Arts and Culture設計的斜坡進行滑板運動,同時,文獻展觀眾也能夠體驗他們帶來的傳統皮影戲。Lumbung Press的巨型印刷機一直不停運轉,而觀眾則在描繪著孟加拉電影人物的巨大壁畫下,參觀由Britto Arts Trust手工複製的仿造食品市場,或觀看由瓦卡里加烏干達公司(Wakaliga Uganda,也被稱為拉蒙電影製作公司)於坎帕拉貧民窟拍攝的超低預算動作片。弗里德利希博物館(Fridericianum)被重新命名為 「Fridskul (Fridicianum即學校)」,是Gudskul工作坊和討論會的舉辦地。當中一樓有一半的空間用於RURUKIDS,一個為兒童提供創意活動的空間。在那裡,建築的基調帶著一種批判式的不敬。Dan Perjovschi在博物館的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廊柱上裝飾了他特立獨行的文字畫,建築外部則懸掛著Hamja Ahsan為虛構的「哈里發炸雞專營店(Kaliphate Fried Chicken franchise)」創作的其中一個標誌性燈箱。 Richard Bell在屋頂上安裝了一個大型LED顯示屏,顯示著澳大利亞政府虧欠原住民的、不斷增加的四千億美元債務。他的作品《Tent Embassy》(2013年– )則安放於18世紀初建成的弗里德里希廣場(Friedrichsplatz)中央。

當標誌性、非殖民化的精神顛覆卡塞爾神聖的白立方空間,許多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的參與者仍然正視並關注著危機中的社群。例如,Komîna Fîlm a Rojava的企劃記錄了敘利亞北部自治區的音樂和口述傳統,那裡的少數民族一直受到地區割據的威脅。曾經參與Sada initiative(2011–15年)的巴格達藝術家們在一系列錄像中反映了他們在美國領導的戰爭和占領之後遭遇的困境。巴勒斯坦藝術群體The Question of Funding組織了一次對加沙地帶藝術群體Eltiqa的小型調查,展示了他們成員的藝術作品,以及他們在面對以色列佔領的殘酷現實下堅持創作的個人層面紀實。

<b>FAFSWAG</b>, <i>Atua</i>, 2022, augmented-reality sculpture, dimensions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s.
FAFSWAG, Atua, 2022, augmented-reality sculpture, dimensions variable. Courtesy the artists.

Ruangrupa在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為去中心化模型所作出的努力,令每一位參與者都有能力根據自己想要達成的目標來決定怎樣講述自己的故事。這樣的高曝光率激勵了許多藝術群體前來參與。阿爾及利亞女性鬥爭檔案館(Archives of Women’s Struggles in Algeria)在2019–2020年的抗議活動中成立,它複製並傳遞著前幾代女性活動家創造的材料,賦予當代女權主義政治鬥爭一種歷史的延續性。在FAFSWAG的幾個項目中,新西蘭Aotearoa性少數群體展示了變裝表演的攝影作品和錄像,以及一個能與藍色的、性別流動的神靈進行虛擬現實互動的作品《Atau》(2022年)。海地的Atis Rezistans藝術群體在聖庫尼貢迪斯教堂(St. Kunigundis Church)內舉行了一次小型展覽,展示了自2009年來他們自己組織的Ghetto Biennale的作品和項目。展覽的場地反映了藝術家們從伏都教和Kreyol文化中獲得的靈感,兩者都融入了基督教的元素。Taring Padi藝術群體也以類似的方式舉辦了他們自1998年抗議蘇哈托新秩序政權以來的活動回顧展。其中展出了版畫、繪畫和現場表演錄像,這些都是他們反對貪污和腐敗運動的一部分,也聲援著農業和環境團體。其它項目,例如Yasmine Eid-Sabbagh在黎巴嫩南部Burj al-Shamali的巴勒斯坦難民營進行的20年檔案項目,則選擇了一種不太平易近人的展示方式。經過幾週的討論,她決定在一個舖有地毯的房間裡展示一部聲音裝置和簡短的文字摘錄,並在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結束後推出一份出版物。

在ruangrupa以去中心化模型組織的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所造成的諸多困擾中,關於2002年Taring Padi的壁畫中反猶太主義圖像的爭議也許會不幸地成為最深刻的記憶。德國右翼放大了這一事件,否定了整個展覽和後殖民主義討論的合法性,甚至還否認了德國自身的殖民歷史。同時,針對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參與者的種族主義暴力威脅仍然沒有得到有效解決,相對來說也很少被討論。儘管在這些事件中出現了一些反動因素,ruangrupa仍然成功地將文獻展轉變為一個基於社群實踐的平台,重塑了一個與專業藝術界平行的文化實踐者的國際網絡。這讓那些習慣備受矚目的人和善於將創造性成果利益化的人感到不屑。然而,第十五屆卡塞爾文獻展非但沒有疏遠公眾,反而因為它所展示的「植根於生活」的藝術而大受歡迎。這表明,即使在惡劣或困難的環境中,創意社群也能找到克服困難的潛力。

Partial installation view of <b>TARING PADI</b>'s works at Hallenbad Ost, documenta fifteen, Kassel, 2022. Photo by Frank Sperling. Courtesy the artists and Documenta.
Partial installation view of TARING PADI's works at Hallenbad Ost, documenta fifteen, Kassel, 2022. Photo by Frank Sperling. Courtesy the artists and Documenta.